在陌生的街上闲逛

章铜胜

在独处的时光里，有人喜欢静坐发呆，有人喜欢去山野之间徒步，坐在小溪边听风声听水声，有人喜欢漫无目的地闲逛，如此种种，不尽相同。同样的独处时光，北岛说：“我喜欢在大街上闲逛，无所事事。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种被忽略的安全感。”我很喜欢北岛的想法，也喜欢在陌生的街上闲逛，随意地看人观景，听那些听不懂的异乡乡音，看见那些在家乡，或是熟悉的环境里不曾见过的东西，总觉得饶有趣味，也许也和那种被忽略的安全感有关吧。

在汪曾祺先生笔下，云南昆明的缅桂花长得很高大，花开得繁，花开时，要搬架木梯搭在树上，然后爬上木梯去摘花，一次能摘很多的缅桂花。那些花，可以送人，也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，都好。居家的院子里，有这样一棵缅桂花树，若是在雨季里，院子里的沉沉花香，会氤氲出一种别样的氛围，让汪曾祺先生念念不忘。汪曾祺先生所写的缅桂花，就是白兰花。

我家也栽了一棵白兰花，就栽在一个大紫砂盆里，好几年了，每年春天将花盆移到室外，深秋降温时，又移到向阳的书房里，小心养护着，至今也才两米多高。从春天到秋天，花开不断，但开得并不多。而在昆明，它是可以长成大树的。几年前，妻和女儿去福建泉州玩，回来跟我说，泉州的街上有许多白兰花树，就栽在街道的两旁，长得很高大。她们住的宾馆旁边，街道上就有许多白兰花树，夜里花香漫进宾馆的房间里，浓得化不开。云南的昆明和福建的泉州，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，如果有机会去，我一定会去街上逛逛，找一处栽有白兰花树的院子，或是街道，站在院外看一树白兰花开，或是徜徉在开满白兰花的街道上，沐浴花香。在白兰花香里边走边想，思人，怀乡，或是闲闲地想花香般的心事。

秋天，是徽州乡村晒秋的日子。在粉墙黛瓦马头墙的村落里，人家的屋前、阳台、院坝里，排开一个个晒匾，晒匾里摊晾着辣椒、茄子条、豆角、红薯干、柿子、霉干菜之类，那些可以晾晒的东西，在此刻的乡村里，享受着阳光的抚慰，丰富着乡村的梦想。站在山坡上俯瞰，顿觉黛灰粉白色的村庄，在绿树掩映里，显得鲜艳灵动了许多。徽州对于我来说，既熟悉又陌生。我在徽州生活过几年，又常去徽州，每次去，总有回到家乡的亲切感，可是到那些村落里闲逛时，又总有一些新的发现，好像一切又是陌生的。在秋日里，我还是想到徽州的某一处古村落里逛逛，一个人，从一处院落走向另一处院落，从一个小巷走进另一个小巷，从一座村庄走到另一座村庄，在人家的房前屋后，遇见那些色彩缤纷的晒匾，在路边遇见那些已经成熟、将要成熟的庄稼，也会遇见一些陌生的人和事，我默默地经过，或者报他们以一个微笑，如此便各自安好，在那条陌生的村街上，闲闲地逛着，互不相扰，又好像彼此之间有着某种默契，这是我所喜欢的一种状态，简单而又随意。

读汪曾祺的《菌小谱》和王世襄的《春菰秋蕈总关情》，一定会想起秋蕈，想起秋蕈的美味。此时，若是去云南和湖南，应该是秋蕈收获的时候，到附近集市上去逛逛，看看形形色色的蕈子，闻着餐馆里飘出来的蕈香，一定很有趣。他在文章中写道：“从昆明往西，直到畹町、瑞丽，一路上不论大小集镇，每日清晨菜市街道两旁往往有几十人用筐篮设摊，叫卖菌子。一堆堆，大大小小，白、绿、褐、黄，间以朱紫，五光十色，目不暇接。”不知道在云南，还有没有王世襄先生笔下的景况了。若有，能在这样陌生的街道上闲逛，该多有意思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