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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12月28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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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版:文艺副刊
2022年12月28日

中国传统“五色观”

胡建君

 

曾有权威色彩机构评选近几年的秋冬流行色,排名第一的名为“浅艾蓝”或“雾霾蓝”,这种沉静而复古的蓝其实就是“中国蓝”,那是经过岁月、写满故事的线装书的色调,沉蕴美好而有内涵。在张爱玲的《十八春》中有一处对曼祯穿着的描写:“围着一条红蓝格子的小围巾,衬着蓝色的罩袍,蓝色的罩袍已洗得软兜兜的泛了灰白,那颜色倒有一种文雅的感觉,像一种线装书的暗蓝色封面。”这种文雅的色调非常中国,所以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,英国的立德夫人也把中国称为“穿蓝色长袍的国度”,直让人想到诗经里的那句“终朝采蓝”,这四个字如此安宁质朴,却又流光飞舞,像一个干净蔚蓝的梦。

这样的蓝色调,早在900年前,就已经被徽宗所欣赏。他的《瑞鹤图》,用淡石青烘染出大片幽微美妙的天色。这个史上最有格调的皇帝偏爱单色釉,喜欢含蕴内敛的青瓷,而认为白瓷过于一览无余而锋芒外露。青瓷最接近如玉的谦谦君子,那种素净温润、闲散淡远的自然美,有着内在的丰厚与光芒。尤其汝窑的雨过天青色,更是徽宗梦中玄秘的颜色,颂简素之雅,顺万物之道。还有钧窑,能同时驾驭绚烂与沉静两种风格。金代的钧窑大多为致密的灰胎或灰白胎,在微妙的光线下呈现出特别的蓝色,最接近那种纯净而高级的雾霾蓝。

不只是蓝色直入人心。比如川端康成笔下的日本色彩,包括场本繁二郎的霞彩同长次郎的茶碗色彩,还有那种和敬清寂的日本味道,其实都是传承自古代中国的色调。比如变幻幽玄的钧窑的色彩表现就可以包含黄中带红,红中透紫,紫里藏青,青中寓白,白里泛红等种种呈示,可以映照川端康成笔下的味道。由于釉层里的气泡对光线有搅动折射的效果,使釉中流纹更加意趣无穷。

中国传统的“五色观”正是从自然中生发,结合“阴阳五行说”并与构成世界的其他要素逐渐整合发展而来。《周礼》记载:“画缋之事杂五色”,何谓“五色”?即青、赤、黄、白、黑。其中的赤(红)、黄、青(蓝)暗合了几世纪后西方历经多次物理实验而得的“三原色”观念,而中国人凭借与生俱来的直觉与心手相应的实践,早就捷足先行了。

中国传统的五色观,并非独立静观地存在,而是一个全息式的整体思维系统,对应天地、阴阳、方位、季节、声音,牵系五脏、五味、五气,关乎内心的声色与动静。与五方相匹配,青色代表东方,赤色代表南方,白色代表西方,黑色代表北方,黄色代表中央。与五时相联系,青赤白黑分别代表春夏秋冬。汉代推崇“五时服色”,着青衣迎春,戴黄玉度夏,挂白帘接秋,披黑裘祭冬,俯仰进退,咸有风则。刘熙曾在《释名》中解析:“青色为主,生物生长之色;红色为赤,太阳之色;黄色为光,日光之色;白色为启,如同化水之色;黑为晦,如同昏暗之色。”这便关乎人与万物的情状与思绪了。

在浪漫的文学艺术领域,五色有了更美更深情的表现。红有绛朱赤丹,蓝有青苍碧靛,白有月缟素雪,黄有缃茶驼栗,黑有玄缁乌皂,读来便口齿琳琅,气象万千。唐代女诗人薛涛曾采集百年芙蓉树的花瓣与树皮,精制成深红色的浣花笺,那是用来书写相思的吧。风雅的北宋,日常书写绘画用纸张便更加讲究。如谢景初制作的笺纸人称“谢公笺”,俗称“鸾笺”或“蛮笺”,光用色就分深红、粉红、杏红、明黄、深黄、浅青、深绿、浅绿、铜绿等,听来都如此赏心悦目,那是一个内心无上富足荣光的时代。

传统中国画不拘泥于五色观,主张随类赋彩,用色即是摄情。从自然界出发,又从主观印象中提取带有感情的色彩,以达成人类与自然神祇之间的感应沟通。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,于是看春山澹冶而如笑,夏山苍翠而如滴,秋山明净而如妆,冬山惨淡而如睡,如此美妙多情,如对故人。更进一步,在日常绘画中,又有了朱竹、墨牡丹等表现形式,逾越规范定式而清新超逸、渊雅风流,可谓运墨而五色具,不拘常法却合乎常理,从而营造出具有独立图式系统的自成格局的人文气象。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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