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郁氏老宅走出来的涵官

章绍岩

松江中山西路有铭牌的郁氏老宅，上世纪40年代走出了一位叫涵官的大学生。在名字后缀上个“官”字，是当年老松江人对男孩的昵称，有爱，也有期望。涵官聪慧。据说当时被三所公立、两所私立大学同时录取。最后，他选读了南京国立中央大学。松江，当年隶属江苏省，本乡本土；上海，十里洋场，他说不是读书的好地方。唱着“长亭外，古道边”进学堂，毕业时已唱“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”了。

抱着“工业兴国”的宏愿，他奔赴长春第一汽车厂。当第一辆解放牌汽车驶出厂门，因他技术精湛，即被调往富拉尔基第一重型机器厂。数年后，还是因技术精湛，他带着部分技术人员内迁，在四川德阳建第二重型机器厂，任高工。

“二重厂”在德阳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厂。时不时有加长平板大货车拖载着几百吨的大家伙驶出厂区，机器上还往往扎着大红绸带，街上众人围观，评说着，笑着。厂里年轻人，依依不舍地护送出厂门，而他，总设计师，涵官，只是隔着办公大楼玻璃窗，默默地送“闺女”出嫁。

岁月如梭，学机器，用机器，造机器，一辈子奉献给机器。实在忙，竟在工作十年后才第一次抽闲回松江探望老娘。带着长春娶来的媳妇，登门认婆婆。街坊健在的老辈，笑夸：涵官回来了。老娘噙泪抚摸儿子：涵官，你回来了。

老年后的涵官玩起了电脑，他把儿女们废弃的台式电脑接过来重新组装，无师自通，能用，竟然还能玩得溜溜转。他说“老人还可以废物利用”，他教外甥女、孙子学电脑，竟然培养出了两个电脑工程师。正在留洋深造。

按说够幸福美满了，老妻是高级会计师，儿子是注册建筑师，女儿、女婿也都是“二重厂”高工了。但全家人都还是要看老头的脸色，他电脑也不玩了，说明他在生闷气，全家就要格外赔小心了。只有他老妹每年从松江过来探亲，他才话多，操着实在不敢恭维的松江普通话，把“小郁”叫成“小鱼”，知道妹妹爱旅游，为妹妹介绍各地名胜，如曾亲临其境，实际从未去过，凭借电脑，秀才不出门，全知天下事。新旧时代，他似乎无事不晓，儿子夸他能“无缝焊接”。

他去图书馆，借侦探小说、推理小说，他说馆藏的我都看完了，于是少去了，当然也与年岁有关。他开始嗜睡，头脑还是很清楚，但精力衰退了。他从松江出发。东北西南走了一辈子，累了，息了，享年92岁。

整理遗物，发现一张他手绘的松江地图。黑墨水画着中山路十里长街，小巷里弄，竹竿汇、菜花泾、秀野桥、大仓桥、花园浜……一一标注。中山西路钱泾桥旁的郁家老宅，特地用浓墨标出。红墨水补上了新松江的扩容，有地铁、大学城、广富林、泰晤士小镇……老妹居住地，他特意加画了圈圈。游子思念故土，让人泪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