卿本佳人

陈鹏举

《春凉二首》：“一枕春凉入梦难，五更星斗正阑干。镜中隐隐繁霜发，待与佳人仔细看。”“岁盏醉红双颊热，上春烟绿满林寒。开看昨夜飞鸿牍，岭上晴云咫尺宽。”

辛丑新年，一枕春凉，是真切的。只是春凉不同于秋凉，是一年复始、万物萌生的时分，心情自然是温文的。经历了许多，想到了许多，所以睡得浅，有梦也是断断续续。到了薄明时分，隔着窗，看到寥落的晨星，静谧的感觉，连接到了心底。说是对镜见到白发，自然是想象的。记忆里，面对镜子的次数极少，或者说，都曾忽略不计。只是心思里，知道在世的日子已然很久，如是对着镜子，自然可见苍颜白发了。听人说，我的白发不多，该是隐隐然的意思吧。很感慨，我的苍颜，可以和谁相对呢？也就在新年里，意外联系上了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，五十年前的同窗。很希望尽早见上一面。

佳人，这词不单是指美好的女子，还指美好的人。更早时候，屈原的楚辞里就有此所指。晋人陶侃说：“卿本佳人，何为随之也？天下宁有白头贼乎！”他是在战场上，遥对叛将的一个部下说的。意思是，你这好端端的人，怎么就随人家作了贼辈？上了年纪的人，怎能如此不堪呢！史载，那人听了这话，收拾起骄横之色。

人生在世，理当做个佳人。平时交游、看重的人，还有期待相见的人，也该是佳人。贫富、贵贱，还有才情、官阶，都可以不论，只有人品，是一定要论的。人生的附丽和本相相比，自然不值一提。

契阔燕谈，酒是一定要备的。特别在新年，更是该醉它一回的。“酒”这个字，感觉和“诗”字相近，所以“酒”字，历来的诗人写过无数遍，至今还不断被写着。“酒”字，感觉抵得许多字、许多意思，说得清和说不清的，都可以表达和保存在这一个“酒”字里。就像想象中诗一般的上林景致，说是“烟绿”，烟依然缭绕，绿已不是一种色彩，而是无尽春色。可见“烟绿”两个字，抵得上一篇春色赋。“酒”有了“醉红”的结果，就和“烟绿”的意思也无异了。

我不胜酒力，看待酒，自觉还是清醒的。我发现，好酒的人，大抵有两类，一类是百无聊赖之人，感觉人生无趣，就剩酒可以忘却无趣。另一类是忧伤之人，借酒浇愁，可以独个儿或搭上碰杯之人，一起浇愁。所以我一直不喜欢喝酒，也不希望看到身边人醉酒。人生原本稀松平常，有什么无聊和忧伤，可以为难的？直觉安下心来，一切都会过去。酒呢，还是留到开心的时候喝吧。我很少喝酒，没醉过。是我不贪杯？也不尽是。传说中我这不胜酒力之人，竟有两种酒喝不醉。一是陈年茅台，一是崇明米酒。好酒量的都醉了，我竟然不醉。我也奇怪了，后来自以为想明白了，该是那几次喝酒都很开心。人逢胜事，落败的几率应该不高。

再说那晚，接到了故人手写的来信。很惊喜。这年头分分秒秒可以对话，可人家就是写了文字，再让它慢悠悠地前来。于是，我在这窄窄的尺牍了，很明净地看到了，故人所在的山岭上，明净的白云。所谓“见字如面”，不该是手机上的字，而是手写在纸上的字，我想。